一朝风月(01-05)
2024年9月23日
(一)华春园贺羽头一回看宋家班的戏,是在擢进士第的第二年,熙庆三年的初春。╒寻╜回?╒地★址╗ шщш.Ltxsdz.cōm
宋家班是俪朝出名的一个戏班子,班主宋杰本是江南一小城——阮城生人。他三岁便学昆曲,又是个会做生意、会教学徒的聪慧儿,把宋家班从地方的小班子,养成俪朝上下无人不知的名戏班。
宋杰有一女,名唤宋宛然,如今正是宋家班的主心骨。看过宋家班戏的无一不称其美艳,赞其灵动,她台上一颦一笑,勾人魂魄,摄人心神。
她漂亮,唱的也好,贺羽也是阮城生人,一直有所耳闻,但从未见过。
或者说,他也从未想到去看戏——贺羽其人,自少时性子就略刻板,不曾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,下意识觉得这是下九流的爱好,看多了或许会影响神智。于是便一直都不愿去,有亲朋好友邀他一起,他总要推拒。
这次去纯属意外——他考了进士后就被封礼部郎中 ,一年后成礼部侍郎位。
而他上司,礼部尚书陈琦大人喜欢看戏。
某日下朝后,他正要回自己的住处 ,陈大人拉住他,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:「贺大人,去不去华春园?」
华春园是京城有名的茶楼,说书的、唱戏的行当,几乎都要去那里演一场,才能算上得了台面。相较于其他戏班,宋家班倒是这舞台的常客,常在这里演戏。
贺羽:「……臣……」
他正欲推拒,陈大人又急急忙忙补了话:「我是妻管严,贺大人也是知道的吧,家中那位若是知道我一人去茶楼听戏,怕是要气的撒泼。你就行行好……」
贺羽:「……」
陈大人:「你平日里埋头文书,天长日久不歇一歇,岂不太辛苦。我这里正好抢到了两张宋家班的戏票,无人陪我去,只有贺大人您了。」
于是贺羽最后还是答应了。毕竟宋家班的戏票虽称不上千金难求,但至少也值十两银子,这便宜不占白不占,且他倒也想去看看这戏班子的魅力-
午时一过,宋家班上台 ,今天唱的这一出是负有盛名的《牡丹亭》,为首的那位朝着台下观众福了一福,眼神柔媚天真,温软开嗓。
「梦回莺啭——」她唱道。
「唱杜丽娘的这位,就是宋宛然。」陈大人指着台上穿着华丽的戏子低声道,「不知你可曾听说过她?」
贺羽忙不迭点头:「京城里唯一一个女伶,看过她戏的无一不夸她灵动。」
陈大人笑道,「你只知其这表面的名声,不知旁的事。」紧接着靠过来压低声说,「这宋宛然啊,可是傲得很。」
贺羽一愣:「哦?」
在俪朝,伶人是顶卑贱的职位。
「且听我细说。」陈大人看着勾起了贺羽的好奇心,立刻变得不疾不徐起来:「你可记得京兆尹徐大人有一子,今年二十有五却还未娶?」
贺羽见过那位徐公子,虽说不上相貌出众,也长得还算板正,他惊讶道,「他还未娶?」
「他幼时便爱听戏,宋家班五年前来京城,宋宛然只唱这一出,他便动心,恨不得跪倒在戏服边。说是……向众人立了誓,要娶她回家。」
「但这宋宛然呢,生性是个高傲的,直接拒绝了徐家的婚帖。据说是嫁入徐家,伶人位低,只得做妾。她不愿意。」
贺羽缩回头去,「哦」了一声,「依我之见,倒觉得高嫁只一时风光,如此独立的女儿家,又是家中的明珠,怎可心甘情愿做妾。也是情有可原。」
「你这是什么话?」陈大人皱眉,「这分明是她不识抬举。一介伶人,还是女伶,不知自己地位,这样的女子没规矩,必定会坏了夫家的事体。」
贺羽心里听的不舒服,忙转移话题:「哎哟,这是唱到哪一出了,您听得多,给我讲讲呗。」
陈大人看到他神情略尴尬,立刻醒过神来,忙顺着台阶下:「这是丽娘梦中初遇梦梅的那出,我且给你讲讲前因后果……」
(二)旧事重提快到用晚膳的时间了,宋家班这一场才将将落下帷幕。班主吆喝着大家去吃饭,宋宛然却悄悄地回了自己临时歇息的厢房。
不到一炷香的时间,她已然从鲜艳多姿的杜丽娘变回素面朝天的小姑娘。若此时望一望铜镜里的人,一双灵眸两片薄唇 ,脸上还有着少女的娇俏感,看上去不过十六七的年纪罢了。
宛然微微舒了口气,把头上珠钗一一卸下,散下头发,随意用布条扎了个辫子盘起来。
此时只听管饭的秦二哥敲门:「小碗儿,快来吃饭,再耽搁可就没你的份儿啦。」
宛然应道:「哎,二哥先去吃罢,我马上就来。」
待秦二哥走远了,她才换了一身青布罗裙,急匆匆地往后厨跑。发布地址ωωω.lTxsfb.C⊙㎡路上撞到一人,似乎是一男子,她羞得连头都没抬,只匆匆忙忙道歉,还没听那人说她什么,她便跑远了。
贺羽回过身去,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那小姑娘急急地消失在了长廊的拐角。
陈琦大人本和他同行,可刚出门便遇到一位故交 ,先行离开了。正巧贺羽好奇心突然来了,想要在华春园里逛了一圈。
结果好巧不巧——他迷路了。
华春园不是单纯听戏的茶楼,里面空间大的很,还有几十几百个厢房,不仅供戏班子休息暂住,还可以租赁接待客人,相当于好几个小本生意的客栈。
贺羽大抵天生就有点路痴,绕了几个走廊,便忘记了出去的路。这会子正是用晚膳的时间,走廊里几乎没有人经过,他不敢再乱走,只好微微拄着窗边的木柱,等着人来。
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小姑娘,他正要拦住问一问,刚开口,她却是急匆匆的飞过去,无意中还撞了他一下。
贺羽:「……」大概是有急事吧。
他又等了等,没过多久拦住了一位送饭的老伯,大约是后厨帮忙的,请他给自己指条路。
老伯摸摸头:「这路着实有些复杂了,不怨您,不常来的客人走着像迷宫 。我是个嘴笨的,且正忙完了,就直接带您出去吧。」
贺羽一躬身:「万分感谢老伯了。」
那老伯不在意地摇头:「公子言重了。」便领着他往外走。
两人边走边聊起天来。谈及撞到贺羽的那个小姑娘,老伯问道,「公子说的,莫不是宛然?」
「宛然?」贺羽略奇,「可是那位名动京城的女伶宋宛然?」
「正是。」老伯道,「这孩子是班主娇生惯养出来的,已及笄两年多,却还是副小娃娃样子,性情也是莽撞。求公子谅解了。」
贺羽摇头:「无妨。我倒觉得她是个有个性的女子。」
老伯笑道,「公子可是听说了宛然拒绝京兆尹之子的坊间传闻?」
「?」贺羽一怔,「您……这……」
「京城早已传遍了这谣言,说宛然高傲自大,不知好歹——其实不尽然。宛然那时还未及笄,五年前徐家送的婚帖,是班主指意退回的。他徐家不顾及女娃儿的面子,未待宛然成年就递了帖子,要提前迎娶,又明说了是妾室。如此心急又高傲,头一面宋家便低了一等。宛然乃班主的独女,怎可这般被徐家当着全城人的面羞辱 ?第二日便将婚帖送了回去,叫徐家好不尴尬。」老伯解释道。
「可我听说……」贺羽还想问什么,被老伯打断了:「公子,老朽不再多言,这满城风雨或真或假,只待您自辨。出口就在这边了,您请吧。我还要到管家那里去一趟,就不多送啦。」
贺羽拿出一贯铜板作小费,谢老伯领他出来,老伯笑呵呵地道谢收下,并叮嘱他:「方才老朽与您说的那些,公子可不要向他人说。」
贺羽点头,「我知道的。」
(三)牡丹亭贺羽出了华春园,依旧想着那老伯的话。他回忆方才被宋宛然撞到的情景,那小女子眉目怯生生的,从来不像他人传言那样嚣张跋扈。
但又思忖,无论谁人所述,不过是一面之词。徐家觉得她目中无人,宋家视她为乖巧娇娥,掌上明珠,都是一家之言,何来客观。
他心中便暗下决定,过几日再来听她唱一出-
回府上时天已近黑,自贺家过来照顾贺羽的秦老嬷已在门口等候多时。贺羽刚拐过街角,老太太便迎了上去:「公子去做甚么,让老狗好生担心。」
贺羽笑道,「无事,陪陈大人听了出戏。阿嬷请宽心。」
秦嬷见他神色轻松,也笑道,「难得见公子听戏。不知公子去的是哪处 ?老狗家侄儿在华春园打杂,给宋家班管些鸡零狗碎的,兴许下回去了还能打声招唿。」
贺羽道,「正是华春园。今日宋家班唱了一出《牡丹亭》。」
秦嬷道,「正好,下回去了华春园,公子可要提前跟我讲。」
贺羽笑,「也好。」
贺家人丁兴旺,大房却少子。贺羽是大夫人的独子,自幼被严厉教导,并不得父亲疼爱 。秦嬷跟了母亲几十年,像亲骨肉般照顾着贺羽和母亲 ,贺羽从来将秦嬷当做亲祖母看。
这会子也是为了让老太太安心,便答应了。
秦嬷道,「还是得为公子找个侍从,贴身盯着,老狗才安心。当初离开阮城之时,大夫人让老狗照顾好公子,若是公子出了什么事,老狗愧对贺家,也活不成了。」
贺羽从前不愿有侍从跟着,觉得束缚。得亏他生性便是个窝在家的书呆子,读起书来不闻世事,很少让人操心。此刻他听了秦嬷的话,不知怎的,竟松了口。
「您说的对。如今我常外出,也是该寻个侍从。」贺羽叹道,「阿嬷找个日子挑一挑便好,我都信得过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