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年前,沈若笙丧母,早被父亲抛弃的少女,成了无可依靠的遗孤。
沈若笙的生母姓白名玉凝,是先皇时期太医院正使白凛棠的女儿。白凛棠犯案被捕入狱之时,连带着家人也受刑进了掖庭为奴,彼时白玉凝才七岁。
后逢新帝登基,大赦天下,白玉凝也有幸被从宫中放了出来,她在宫中是做医娘子,归于民间之后,仍是行医为生,还和一个被她救起的落魄秀才成了婚。
那个秀才便是沈应秾了。
佳人在侧、红袖添香,屡试不中的沈应秾那两年忽然开了窍,一直从秀才考中了进士,在京中当了个从六品小吏。
这消息白玉凝还是在地方差役送喜报至沈家老宅时才得知的,她抱着还不会走路的沈若笙进京寻夫,却发现他已经纳妾,甚至有意停妻另娶。
面对白玉凝的质问,沈应秾反怪她的出身会耽搁自己前程,还编排了盗窃之名,意图休妻。
白玉凝于是让他只当自己死了,连夜离开京城,也没有回沈家老宅,而是去了白家祖上发迹的锡陵,一个人将沈若笙抚养长大,直至女儿十二岁时,终于支撑不住,倒下了。
她是忧思过度,枯竭而亡的。走的时候一个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女子,眼却如八十老妪般苍老。
沈若笙抱膝蜷曲着坐在床上,听着外面疾雨惊雷,好像又看到了娘亲不甘不舍的眼。她就那样握着娘亲的手,从微微热,到冰冰凉,然后松开了,再没握住过。
又是“轰隆”一声雷响,沈若笙抱紧了自己的膝盖,继而因为帐外传来的声音,短促尖锐地惊叫出声。
“夫人……”
“啊!”
帷帐被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掀开,谢廷安快步走了进来。他裹得严实,披风上浸着水迹,发梢也湿了些许。手抚在脸上,冰凉的,不带一丝热力。
“别怕,我在。”
沈若笙寻声回头,望见谢廷安脸色苍白,掩唇咳了几声,忽然生起气来。
“下这样大雨,不好好睡着又跑出来喝风,生怕病得不够严重,叫人麻烦不够吗?!”
她粗鲁地拂开他的手,开始扯他的披风,扯下来后随手扔到地上,随后又开始扯枕头被子,凌乱地铺开,指着被子里面:“你进去躺好!”
谢廷安慢条斯理地解了衣衫,顺从地脱鞋上了床,在将要躺下的时候,却是轻轻搂了她的脖颈,欲拥她入怀。
沈若笙耸动肩膀躲他的手:“你先睡,我不困。”
“那就困了再睡。”谢廷安道:“我方才叫暮雨来过一趟,知你醒着,就让她温了些玫瑰露,喝过更好睡些。”
正说着,外面暮雨端了托盘来,这次她长了记性,无论如何一定是先通报了再入内,到底大公子是成亲了,再不像从前,除了用膳就寝也就是看书作画而已。
沈若笙尚且不知暮雨脑袋里做了怎样的检讨,端过玫瑰露调的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,甚至忘了哪怕是出于客气地问问谢廷安要不要喝。
这玫瑰露乃是宫中所赐,只调那么一滴入水,醇和香气便盈满于碗中。口味清凉,甜而不腻,叫人浮躁的心略为沉寂下来。
沈若笙气平了些,见谢廷安始终温柔注视于她,便对他说:“睡吧。”
她语气有些僵硬,脸也绷得紧紧。他却笑着依言躺下,挨着她的手臂伸平,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臂弯:“枕么?”
“不枕。”沈若笙闷声说,“我怕给你枕断了。”
谢廷安又笑:“我还不至于体弱如此,何况也不是没枕过,不会断的。”
经他一说,沈若笙想起来了,他们两个新婚的头一日,她一睁开眼就发觉自己不止枕了他的手臂,连大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,当时她第一反应也是说人会不会被她压坏了,她正嘀咕着,他睁开眼,也是这样笑得温暖。
沈若笙于是道:“这是你说的……真断了可别赖在我头上。”